一．

“我倒是要听你说说，这份假材料的问题是什么？”爵爷把这页纸卷作个大棒，敲 着桌子看着 Simon。

Simon 哪里摸得着头脑， “是不是缺少一些细节？”

爵爷眯眼看着虚哥，“你看看，人家一个新人都觉得这材料没有编圆！” 

虚哥赶快嗯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忙。

爵爷清了清嗓子：“如果我是签证官，肯定会问既然进过拘留所留有案底，那么怎 么轻松出国的？” 

虚哥说：“那我得加上一句，是找熟人花钱打点做旅游签证出来的。”

“如果问，是什么地方受到的折磨，你怎么回答？”

“这个老大放心，我教这家伙说是在马家岭之类的地方。”

“真是阿猫阿狗都喜欢说是从这里出来的，签证官可不好忽悠。拘留所里怎么关了 大半年？”爵爷鼻孔里喷出一口烟。

“啊，我当时写得太匆忙了。我让他说从拘留所转到看守所的大半年里受尽摧残但 是坚持不屈，最后进了学习班签了保证书就出来了。” 

爵爷点点头，“一定要滴水不漏。”

他转头看着 Simon，“你认为如果这样准备的 话，需要提供些什么材料？”

Simon 想了想说那肯定要有拘留的通知，释放的通知，和家属的通信，医生的证明， 身上伤痕照片……。

爵爷露出笑容：“这些东西你觉得他都能出示么？特别是伤痕照片和医生证明这 个？”

这难不倒虚哥。既然想好要造假了，那就要一条路走到黑。古有苦肉计，近有陈水 扁自打一枪。

“为了签证申请成功，自残是必须的代价了。” 

爵爷这才舒展了面色，对着 Simon 教育道：“我们必须向申请人交代清楚这些。原 则上我们是不会负责提供材料的。我们的职能是引导申请人准备相关材料，并且暗示上 面有人可以开绿灯。”

Simon 有点上道了。

“还有这个和厂长的对话，你是不是觉得太套路化了？” 爵爷又皱起了眉头。

“我先去上课了。”虚哥说完就跟着雅思学生进了教室。

Simon 弱弱地感慨道，这里面学问真大啊。

爵爷语重心长：

“做中介必须是莞式 ISO 一条龙服务，把所有问题都准备到，才能蒙混过关。做这 种材料，必须像喂小孩吃饭一样，你喂一口，客户吃一口。很多人脑子不好使，心理素 质也次，签证官多问几下就怂了。要仔细调教，明白不？” 

Simon 低下头，满屋子烟雾缭绕。爵爷长吸一口气，他实在有些心累。虚哥就像陀 螺一般抽下转下，总不让人省心，每次还得靠自己亲自出马把关……他又拍拍 Simon 的 肩膀，仿佛对他寄予厚望。Simon 受宠若惊，爵爷轻描淡写道：“福清那边，下半年我 还得去看望几个朋友，这边你和虚哥两个应付下。” 

事实上这些年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趟福清日照温州，都属于签证圈的盐碱地，拒签率 高得惊人。爵爷拼命老汉推车收获也有限，喉咙里有一万个 X 也只能咽下去。前几年光 景好的时候，被加拿大政府拒签的几万国人中，相当一部分转投澳洲，着实让他火了一 把。那时候持 163 签证的小投资移民如过江之鲫，开个餐馆旅店加油站就能混张绿卡。爵爷肯排演，肯抓细节，签证面试不过关就上诉，石头缝里总能抠出钱来。只是华人从 来擅长弄虚作假。前人移民的多了，便逐渐没了后人的路。如今天朝市场被几家巨头瓜 分，加上信息越来越透明，钱是越来越难赚。爵爷不得不放下身段，和三姑六婆眉来眼 去，惨淡经营。Simon 是在莘莘学子中做卧底的好苗子，日后自当加以重用。

二．

晚些时候，杨骥锡给 Simon 去了个电话：“我给你的那几个投资移民客户都在运作 了么？”

“是的，他们先申请旅游签证，一起过来考察。”

杨骥锡很满意，给四叔打电话说你那个农场的空房子，我前期改造差不多了，大手 术得开始了。四叔问你小子要怎么折腾？杨骥锡说你到时候看着就行了，得有一个与时 俱进的名字，要不和其他农家乐有什么两样呢？四叔一听乐了，说你小子想法多就按照 你的来。

杨骥锡又给金城先生打电话了：“金城老师日理万机的，最近在忙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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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沧桑的声音有些顾不过来地说：“啊，没啥，正陪一个朝阳来的仁波切一 起出海拍拍鲸鱼。” 

“您是澳洲的大玩家，到时候农场那边装修好了请您过来带带队啊。”

“装备你能提供不？” 

“这里有些现成的老家伙，要不试试？”

“算了，还是用自己的顺手。” 

杨骥锡很满意，继续给大 B 哥打电话。

“大 B 哥啊，听说你又买了新车了？”

“哈哈，上次那车修理后开着不顺手。” 

“彪哥介绍的几个客户过几个月要来这边考察，到时候劳烦大 B 哥来四叔农场一趟 没问题吧？”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三．

我一个人睡，四点就醒了，想着过不了多久就是大选投票，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 各种稀奇古怪的表情……后院几片枯叶，酒厂没有动静，韩彪没有回音，连红也跟付总 回去了……客厅里渐有粗重的脚步声——是包租婆那堆变形的赘肉挤压猪蹄子发出的， 大宝二宝抱怨粥太难喝的声音，调羹落地声，巴掌声，哭声……

我走出房间对包租婆挤出一个笑脸，听她讲讲工作那些琐事。心里想，要完了，要 完了，就要离婚解脱了。

“清洁工又来了，这已经是这一天的第二次，消毒水洗刷后的地板光可鉴人。十几 个孩子，都和我家二宝一样大的，分三排睡在各自的摇床上。有一个孩子哭泣着，不对 啊，分明刚喂过奶才睡下的，也没有生病的样子。那么，是床摇得太快让他不适么？这 种自动床速度太快，或许不如手摇的，我就想去把这床停了用手去摇。但是院长对我说， 你如果这样做了，其他的孩子咋办？这就不公平了你明白么？别的家长如果看到这情况 问你原因，然后都要求我们手摇的话，我们管得过来么？哭就哭吧，自然会停的……然 后这孩子就这样又声嘶力竭地哭了十几分钟，我不知道他的肺泡破了多少个。”

“班上还有个中国孩子，就是有点自闭症，我让他父母给老师写封信就说需要一个 双语支持，但是老师委婉地表示不是特别方便。可是为什么？不需要很多钱的其实。这 学校一年那么高的学费，还不算上赞助墙上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名字后面的天文数字……” 

“但是我不敢坚持，他们可以很轻松地开除我。这里基本上没有永久职工，都是可 以随时走人的。只要高贵的家长一句话，为了贵族私立学校的名誉，老师必须走，何况 是亚洲人……” 

“站在这密不透风的育儿园，不，简直是消毒室里面看着窗外，都是灰蒙蒙的…… 下班时候站在外面看里面，简直是个一尘不染，白得发亮的实验室。家长自然是满意的：多么洁净啊，白得都发惨了。可是孩子呢，我们家二宝还要不要去这里呢？但是不去又 能怎么样……” 

包租婆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此刻我只想做个鸵鸟。我去过几次这学校的下午茶，都 是笑容和蔼的老师，衣冠济楚的家长，绅士的派头……每一个方面都无懈可击，可是大 英帝国当初是怎么衰落的呢？

浴室的喷头似乎永远关不上了。雨天，出不去，鬼魂如影随形。